(完)他与我父亲说若是能娶到我,一定奉为掌上明珠 呵
发布时间:2024-12-13 12:41 浏览量: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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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1.
我爹是烂院子村唯一的一个秀才,现在在城里的私塾当教书先生。在这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社会下,我从小便跟着父亲在学堂里学四书五经,散学就跟着父亲回村里。
然而,父亲再受尊敬,也只是一个平民,面对官老爷的要求,我爹也没什么法子。
县太爷送来了禹城首富之子宋行祎来私塾读书。
明眼人都知道,是这位首富塞了大价钱放进来的。
“士农工商”,商人即使家产万贯,也是末等人,不能参加科举,来读书无非是为了识点字。
父亲领着那人进来时,我瞧见他面容姣好,剑眉星目,身上穿的,随身带的,都是顶好的东西。
没有商贾之气,倒有种大将之后的风范。
只是表情凶神恶煞,好像他是末等人还是我们的错似的。
即便长得好,大家也不愿意和他坐一起,我爹没法子,将他安排在了我边上。
我有什么法子,这么多调皮捣蛋的学生,我总不好拂了我爹的面子。
我将身旁的座位空了出来,笑脸盈盈地瞧着这个向我走近眉头紧皱的少年。
“你好,我叫林桥,字安之。不知能否同你交个朋友?”
“......”
“我这有望兴斋的糕点,你尝尝?”
“......”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
就在我一度以为这位商人之子是个聋哑人时,父亲让他起身回答问题,我才确信,他五感尚全。
......就是不想理自己呗。
之后的几天,旁人冷嘲热讽也好,向他示好也罢,通通一概不理,只有我爹让他回答问题时能有幸听见他的声音。
虽然他是末等人,但我不忌讳这些,他实在长得好,举止又儒雅得体,我愿意跟他做朋友。
本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概念,我又一次将我的糕点递给他时,没想到他先不乐意了,娘亲做的糕点被他甩在了地上,愠怒地说道:“你能不能离我远点,真的很烦!”
他的表情,好像我是粘在他金丝鞋底下的烂菜叶子。
学堂里的学生都看向我们,被人嫌弃的尴尬、被人围观的羞耻,我的脸唰地红透了,想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
想我好歹也是我们村的小村花,秀才之女,在我们村享有盛誉,从来没被人这般厌弃过。
我捡起被甩在地上的糕点,整齐地包在手帕里,丢进了桌子里。
然后将自己所有的课业笼络在一旁,最大距离地远离他,余光好像看见他懊恼的表情,抬起的手又轻轻放下。
我心里发誓,他不道歉,我便再也不要同他说话。
后来几次,他都看着我欲言又止,只是道歉的话,一句也没说出口。
我不明白,做错事就道歉,这件事有那么难以启齿吗?
他不跟我说话,也不同旁人说话。
这样的清高做派让很多人看不惯,只是行为不曾逾矩,抓不着错处,索性都将他当作透明人。
2.
大寒将至,父亲为我们进行了一次总结考试。
成绩出来那天,我和宋行祎都拿了甲等,他却比我略高。
其实我并不在意名次这个东西,我更在意的是学到手的东西。
我还没有恼羞成怒,我的同窗就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开始攻击宋行祎了。
我将父亲的书本放在书桌上,看见我的座位上围着一群人,嘴里说着难听却现实的话。
“你一个商人的儿子读什么书啊?真不害臊!”
“就是!又参加不了科举,还考第一名,不要脸,趁早收拾收拾滚蛋吧!”
我听到这些话,连忙走过去,将众人巴拉开,只见宋行祎蜷缩在地上,双手抱头。
但是从他的表情中能看出来,他并不服气。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长相俊朗,聪慧伶俐,家业丰厚,偏偏是最下等人,就连学习都不能够。
几个月前的恩怨虽然心中有隔阂,却也不太在意了。
“林桥,你一直是班上的第一名,现在被个商人抢了风头,我们替你出出气。”
看着它们义愤填膺的样子,我很清楚,替我出头只是一个借口。
我虽然不喜欢宋行祎,却也不想像这样被利用。
“我不需要你们替我出气!人家的第一名是堂堂正正考出来的,是我们自己技不如人!一个商人都能超越我们所有人,我们应该反思自己,而不是去教训别人降低自己的水准!”
众人被我赶走,我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宋行祎,他的眼里只有漠然和戾气。
商人的儿子,连道歉都不会,难道还指望他感恩吗?
在回家的路上,父亲听说了这件事,反而指责了我。
说我明面上是在替人解围,其实打心眼里依然看不起他。
考不过商人就是丢脸?欺负商人就是降低水准?
“英雄不论出身,若是一个人只会用身世去挖苦别人,其实是自己修行不够,目光狭隘。”
这话让我不由得反思自己当时说的话,其实确有轻视的含义。
那些官老爷鄙薄我爹的时候,我也恨透了这种阶级歧视,反到自己时,也变成了最讨厌的那副嘴脸。
再说几个月前的事,也确实是我厚脸皮了,被拒绝了多次还缠着人家,宋行祎估计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才没控制住脾气。
哎~要怪就怪自己,看见漂亮脸蛋就想靠近,什么人都想和他打成一片,却不明白,别人许是不愿意的。
若是他明说,我也不会纠缠嘛~
哎~还是怪他。
不过今年最后一堂课已经完结,再见得是明年开春了。
3.
大年三十那天,父亲说今日有贵客,让我和娘亲多择点菜,还特意去买了很多肉。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贵客竟然是宋行祎和他爹。
那时我正在离家不远的地里灰头土脸哈着热气择菜,看见两个人衣着华丽,手上拿着精致的礼盒进了我家院子。
“林先生,我携犬子来为老师拜年,多有叨扰了。”
说话的人文质彬彬气质不凡,说话中气十足,比县太爷还要威风。
这时我才看到他身后的“犬子”,正是宋行祎。
宋行祎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棉袄,全身没有一丝褶皱,领口上的羽毛轻盈细腻,眼角含笑,剑眉星目,宛如谪仙,脚上的泥土弄脏了他的竹纹绣鞋,平白被拉下了神坛。
哼~真是不知礼数,谁大年三十跑来拜年的?
纵使知道自己有些理亏,但他也确实做得不好。
父亲正在院子里编织箩筐,听见声音急忙起身招呼,我在大老远的庄稼地里被喊回来煮茶。
等我为客人看好茶,正准备溜的时候,便听见宋行祎他爹激动地说道:“这便是令爱吧?果然玲珑可爱,端庄大方~听闻与宋行祎还是同窗,不若姑娘带着他,在你们这转转?”
等到父亲的应允后,我便带着他往屋外走去。听闻他们准备在这里买地种茶。
我带着他东转西转,时不时与往来的伙伴聊两句,每当这时,他就蹲在地上,捡起一抔土便细细端详。
估计是在看这里的土壤是否符合种茶的要求。
约莫转了半个时辰,我见他已经不再抓土,便想带着他回去了。
“对不起。”我在前方走着,听见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我看向宋行祎,不明所以。
“是我太小心眼了,你之前同我说话,替我解围,我其实是心存感激的,当时对你态度不好,是我的不是。”
说完还盈盈鞠了一礼。
我向来耳根子软,原本还有些火气,这时就像被浇了盆凉水,再发作不起来。
“其实应该我向你道歉,是我过于自我,词不达意,冒犯了你,其实要说起来,当是我向你赔不是。”
这是我的肺腑之言,学习的意义是为了知荣辱,明事理,而不是为了当官才学习。
不管是商人还是女子,其实在阶层社会中,都有很多身不由己。
这倒是第一次瞧见宋行祎笑得这样开心,两个酒窝在脸颊上缓缓展开,恍若穿暖花开。
“其实你早前每次给我带的糕点都很香,散学后我还自己偷偷买来吃。”
“早说呀~我娘做的糕点更好吃,等会儿去尝尝?”
“行~”
那顿年夜饭之后,我和宋行祎变得“相敬如宾”。
但是对我来说,更尴尬了。
因为开学之后,我们不再针锋相对,关系没有之前那么僵,但他对我说话始终是客客气气的。
怎么说呢,客气得让人觉得,非常不熟。
不熟到无法沟通。
比如我拿着他当时说很香的糕点,问他吃不吃。
他说:“谢谢姑娘,我不吃。”
“不吃就是不给我面子。”
“呵呵,姑娘说笑了。我真的不吃,你吃吧~”
看他抗拒的模样,估摸着过年那时候说的散学去买糕点也只是托辞罢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强求。
4.
过段时间我就要满15岁,及笄之后,便不能再来学堂,要在家里等着嫁人。
一家有女百家求。娘亲已经在给我物色人选了。
长大,好像就是那瞬间的事情。
课上,夫子提出阶级与尊卑,这无疑刺痛了我和宋行祎。
有所不同的是,宋行祎只是静静地看着先生,不置一词。我低着头,神游五服。
“林安之,你说说你的看法。”
我站起身来,踌躇着没开口。我知道说什么能赢得夫子的高兴,但我不愿昧着良心。
见我久不开口,夫子又重复了一遍问题,周围窃窃私语,就连宋行祎也抬头望向我。
他的眼睛呈微褐色,坚定却冷漠。
不管旁人说什么做什么,他始终有自己的主意。
我看向夫子,振振有词。
“老师,学生认为,三纲五常、士农工商是历朝历代沿袭的制度,对于官身的男子来说,这样的尊卑自然是极好的,因为制定这一制度的也是官身男子。当然,这也是国祚运势,社会使然,大家都想做受人尊敬的人,这没有错。”
“可是,却不能因此划分身份的三六九等。有的人好像生来就是原罪,然而,正是这些所有人,才形成现在的繁荣昌盛。所有为这个国家,为这个社会做出贡献的人,都应该多受人尊敬一些,不求人人平等,至少不该另眼相待,除了身份加持,其实大家并无不同。”
我话还没说完,夫子便站起了身,戒尺遥遥甩来,打在了我的肩上。整个学堂陷入一片死寂,我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汝岂敢?!”
更过分的我还没说呢,都是挑拣了一些在他们看来不那么叛逆的。
下堂后夫子怒气冲冲地走了,同学们看着我忍不住唏嘘,我被罚跪在学堂后面,不敢起身。
等我揉着腿回到座位时,只听见宋行祎说了一句:“你好大的胆子。”
我看向他,他也难得地没有回避我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神有些探究和戏谑。
“我怎么了?夫子问我问题,我自然应该以诚作答。”
我不明白,不过是说说自己内心的想法,怎么就惹了众怒。
若我的思想有误,我倒是愿意改正。
许是我坦荡的眼神刺激到了他,我明显瞧见他的眼神在发生变化。
如果一定要用一种东西来形容宋行祎眼神的皲裂,大抵就是冰川倒塌,平静的湖面突然变得呼啸。
他的眼神炙热、澄澈、委屈,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你当初不是也瞧不上商人,今日竟然会说出人人平等的话来。”
哦,在他心里,我当时道歉的肺腑之言,就当没听见呗。
“我没有瞧不起商人,只是基于现实在心里有一个评价而已。后来我发现,这种想法不太对。”
“怎么不对?”宋行祎挑眉看着我,大概是想从我口中获得认同感。
在我这个刚被罚跪过后的人看来,这幅模样看着多少有点欠扁。
“......你觉得对?”
“我没觉得对。”
“你觉得怎么不对?”
“......”
宋行祎哑口无言,要是他觉得对,就不会总是一副世界欠我百八十万的样子了。
他愣了好几秒,笑出了声,我再一次见识到了那种恍若春暖花开的笑容。
散学后,我正收拾课本准备离开。宋行祎拉住了我的手。
拉住了我的手!
我马上就要及笄的人了,他竟然拉我的手!
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你说话,总让我醍醐灌顶,受益良多。我自愧不如。”
原来说上两句稍显叛逆的话就能与他交朋友,何苦浪费自己颇多精力。
“那你明早给我带早饭吧。”
“行。”
5.
不过,我终究是没吃上那顿早饭。
夫子早就将我今日的“荒诞之语”告知了父亲,到家还没坐下,便被关起门来胖揍了一顿。
其实父亲不是老顽固,他打我,是因为我口无遮拦,在大庭广众之下出言不逊,挑战官威。
我有什么法子,只得一个劲儿地认错。
然后,我就被禁足了,不准再上学堂。
在家里百无聊赖,洗衣服、做饭,跟邻居大婶唠嗑,已经提前进入婚后的生活。
过了几天,宋行祎竟然来了我家,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身后跟着一个仆人。
老爹去了学塾,娘亲去了地里,我正在家里吭哧吭哧地洗衣。
“林安之。”在我们村里,都是叫我林桥的,没人叫我的字,听到这名字我差点没反应过来。
“你怎么来了?”
“你许久没过来听课,落下不少学业,我做了摘抄,拿来给你看看。还有答应你的早点,我也一并送来了。”
说完便将手中的早点递给我,可惜我湿漉漉的,也没法接。
他见状,放在了桌上。
我为他们两人倒了茶,坐在座位上大眼瞪小眼。
“我以后会常来,我跟父亲说,要在这里种茶。”
我们这片地一直是用来种茶的,质量不错,算他们有眼光。
“你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这会儿私塾应该在上课才对。”
“我今日告假来找你。你为何不来私塾了?是我那天拉你的手冒犯到了你?我与你道歉。”
看他着急的样子不免有些好笑,竟然以为我不去私塾的原因是这个?
“不不不......”我连连摇头:“是我在课堂上说了那番话,事情闹得大,我爹不让我去了。”
见宋行祎有些惋惜无措,我连忙宽慰道:“你不要介怀,反正没发生这事,我也读不了多久了,及笄之后就要嫁人了。”
宋行祎一惊,手中的茶水轻轻一晃,浇红了他的手,茶杯应声落地,碎成几片。
我看着他迅速变红的手,忍不住惊呼:“呀!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连忙在水桶里舀了一瓢冷水,没做多想地将他的手放进了水里。
两双手在冰水里交叠,却依然能感受到他手的温度。
我讷讷松开了他的手:“你多泡会儿。”
过来半晌,宋行祎开口问道:“为什么这么着急成亲?”
我看着水瓢里的水轻轻荡漾,心不在焉地回答着:“我不着急啊,我爹娘着急。因为我马上及笄了嘛,我倒是无所谓。”
“嫁谁都无所谓?”
“嗯......主要我也不认识几个男子,只要品行端庄对我好,别的也没什么要求了,至于外形嘛,不要太吓人就行。”
回应我的是沉默。
6.
我已经习惯了,时常和宋行祎说着话,他便不接话茬了。
我们也是同窗一年的朋友了,不讲究虚礼,我将他带来的食盒打开,里面装着五六样精致的糕点。
“你眼光不错,这几样都是望兴斋最好吃的糕点。”
我没舍得一口气吃完,留了一大半。
“你还想吃什么?我明日再给你带。”
“这多不好啊,这里这么多糕点,也是不少钱了。”
“我又不是日日带,你知道的,我在私塾里只与你关系最好,只有你一个朋友,平日只能来找你聊聊天,空手来多不好意思,再说,你知道我不差钱的。”
啊这......我寻思平日里我坐他旁边时他也没多和我说过半句话啊。
难道是我“人人平等”的一番话戳中了他的心,他觉得相见恨晚?
“那也不行,吃人嘴软,你若是想找人聊天,倒不如跟我爹求情,让我回学塾读书。”
这句话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想宋行祎满口答应,我爹当天回来之后,就同意我继续念书。
我没想许多,这样的好事高兴都来不及。
“你是怎么说服我爹的?”
去私塾的第一瞬间,我就凑到宋行祎面前,问出了我辗转一夜的问题。
“我是个商人,谈判对我来说小菜一碟。”
宋行祎的脸上洋溢着得意的表情,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商人也是有很大的用处的嘛。
不管怎么说,我欠他一个人情,所以我又恢复了舔狗式的嘴脸,跟在他身后嘘寒问暖。
唯一不同的是,他终于有了回应。
开心得晚上做梦都能梦见他。
这天散学之后,父亲去了一位同窗家中,我独自一人回家。
在这条走了几百遍的路上,今天却遇到了小插曲。
几个地痞流氓围住了我,让我把钱交出来。
我认识他们,是街上有名的混混儿。往常有父亲同行,他们不敢下手,今日倒是不顾及了。
我哪里有钱啊,战战兢兢地往后退。
“我爹是私塾里的先生,有很多达官贵人都是我爹的学生,你们敢动我,我回头就叫我爹教训你们!”
我自以为恶狠狠的宣言,却引来了他们频频发笑。
眼看着他们越围越拢,我心里害怕极了,险些就要哭出声来。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声音从天而降,顺着声音望去。
是宋行祎。
微风带动他的发丝和裙摆,皱着眉头正义凛然。
宋行祎身后跟着三五个粗壮大汉,那些个地痞看见这阵仗,面面相觑,然后不甘不愿地准备离开。
我眼疾手快地抓住一人:“怎么?怕了?!我告诉你,这也是我爹的学生,我们家关系硬着呢,我们要是出来什么事,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瞪什么瞪!不服气是不是?!有本事打一架!”
我就像狗仗人势......不是,像找到靠山一般,脊梁一下就硬了起来。
他们除了咬牙切齿地盯着我,也只好珊珊离开。
我冲着他们一顿鬼脸,然后开心地跑到宋行祎身边,像极了狗腿子。
“谢谢各位大哥见义勇为,谢谢你,宋行祎,你刚才太帅了!”
宋行祎无奈地盯着我:“要不是我出来谈生意,你今天怎么脱身?夫子呢?”
“我爹?”我撇着嘴:“我爹现在正忙着和他的故友觥筹交错呢,才没有心思管我。”
毕竟,谁能想到会遇到当街打劫这种事。
宋行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上车,我送你回家。”
“啊?你不是说你出来谈生意嘛,你去忙吧,我自己回就行......总不能一天被抢两次。”
“上车。”宋行祎的声音不容置喙,手拽着我的胳膊就往马车上拉。
我被拽疼了,却一句话不敢多说。
宋行祎好像生气了。
不过也不重要,他总是莫名其妙生气的。
之前给他吃糕点,他不吃,我顺手给了另一个同窗,然后他就生气了。所以我现在多少有些见挂不怪。
这是我第一次坐马车,不得不说,马车里面真是别有洞天,有软塌、有茶具、有小书柜,那材质、那做工、那样式......
唉~我家连人家一个马车都比不上。
于是我再一次感慨:“宋行祎,你家是真有钱啊。”
我躺在软绵绵的塌上,感觉自己晕晕沉沉进入了梦乡。
一只手在拨弄我的头发,我却没有细想。
7.
到村口的时候,我让宋行祎将我放了下来。
人多嘴杂,我不想横生是非。而且,马车太快了,按照脚程计算,我起码还应该有一柱香的功夫才能到家,所以我准备在外面溜达一下。
告别宋行祎后,我当然没有回家,跑到河边捉鱼去了。
挽着裤脚正准备下河,就瞧见跟来的宋行祎。
“咦~你怎么来了?”
宋行祎看着我,好像又有些生气:“为什么不回家?”
“现在太早了,我家里也没人,玩会儿再回去。”
娘亲在县里做工,今天跟着老爹去吃饭了,没人管我。
“你倒是心大!”宋行祎走过来,湿漉漉的泥土弄脏了他的衣角,他却全然不在意,只顾着呵斥我:“刚经历了那种事,现在又跑来河里捉鱼!”
我不明所以:“那我应该怎么样?回家关起门来痛哭吗?这样你就高兴了?”
“我......”
宋行祎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之所以跟来,就是怕她想不开,可是看见她高高兴兴到河边捉鱼,他又觉得居然全然不在意?
他绷着脸不说话,眼神望向别处。我拉着他过来,自己率先跳到了河里:“来都来了,抓条鱼回去?”
“......”
“陪我玩会儿?我家没人,一个人在家害怕,今晚请你尝尝我的手艺?”
在我好说歹说的情况下,宋行祎终于兴致勃勃地脱了鞋袜,与我一起捞起了鱼。
我看着他比我还贪玩的样子忍不住好笑。
我跟他年龄相仿,他却总是装作一副内敛的模样,实际上生气都还要人哄,比我幼稚多了。
小孩子抓鱼不可能真的只是抓鱼的,后来又抓起了蝌蚪,打起了水仗,等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们浑身都湿透了,也只抓到了一条鱼和几只螃蟹。
说实话,这是我见过他最开心的一次。
辉黄的夕阳光照在他笑容灿烂的脸上,我也看着他笑。
那个灿烂又矜贵的笑撞进了我的心里,友谊好像有点变味了。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样的,就我而言,心动就是那一瞬间的事情。
这一认知让我心跳加速,惶恐至极。
觉得荒唐又忍不住想确认。
他的眼神明明与之前无异,可我却觉得能望进他的心里,并且为之着迷。
喜欢一个人,这么简单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许是玩水玩迷糊了。
我带他回家换了一身我爹的衣服,然后在院子里支起了一堆柴火,直接将螃蟹架上去,然后就去处理鱼了。
宋行祎穿着我爹的衣服松松垮垮的,像个落难的乞丐。
我忍不住笑出声。
他在我旁边蹲下,看着我将手中的鱼开膛破肚。
腥味充斥着两个人的鼻腔,我让他走远一点。
他摇摇头,抗拒又固执地留下来:“我陪着你。”
我手上的动作行云流水,心里却因这句话万马奔腾,不知道是我想得太多,还是这句话本身有歧义,我没敢反驳。
照理说,宋行祎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我的厨艺竟然还吃得津津有味,我们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就像两个阔别许久的朋友重逢一般。
若不是宋行祎的仆人找来,我们或许还会聊很久。
宋行祎走的时候还有些念念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说:“我走了......林安之,我今天玩得特别开心。”
哦,我也是。
我也挺开心的。
8.
许是这天晚上的气氛太融洽,渐渐地,宋行祎露出来他的嘴脸。
他开始“名正言顺”的管教我。
“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那我说说你,你不会觉得我多管闲事吧?”
“......不会。”
“那你上课的时候不要踹瞌睡。”
“林侨,醒醒......你口水流出来了。”
“林侨,吃甜食可以,但你吃太多了,要控制自己,否则牙齿长不全。”
“宋行祎,我就要及笄了,早不换牙了。”
“林侨,写字时注意坐姿,头正、身直、肩平、臂开、两足安。”
有时候真是后悔,为什么当初要跟这人交好,现在比我爹还唠叨。
在家被娘管,上学被爹管,爹不在被宋行祎管,我真无语了。
我当然不会乖乖听话,每次都要故意和他作对,结果嘛,自然是有输有赢。
没过多久,我们县城出来一个状元,是我爹一手带起来的,县太爷和那户人家宴请我爹娘一连好多天,我爹娘又挪不出时间管教我了。
宋行祎知道后,固执地邀请我去他家。
喜欢的人盛情相邀,为什么不去呢?
首富不亏是首富,就连佣人穿的衣裳都比我身上的要好。
我有些自惭形秽地看向宋行:“你家实在是太有钱了吧!”见识了他家的繁华,才知道平常在私塾中见到的他有多低调。
宋行祎只是笑了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刚开始去他家的时候我也有些不好意思,后来却变得有些死皮赖脸了。
没法子,厚脸皮怕是这辈子也改不了了,更何况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呢。
我在他自己的院子里随意得仿佛自己家。
看书写字吃糕点,跟他嘻笑打闹玩游戏,吃过一两次饭,一般还没到饭点我就在他家吃饱了,然后他再派马车送我回村口。
他和他爹总是留我吃晚饭,但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在人家家里用膳总是不好的,所以只好婉拒。
好在宋行祎父子也是通宵情理的,劝过几次也不再劝了,只是将散食备得足足的,让我吃饱喝足再回家。
唉~怎么说呢,又罪恶又幸福。不过没及笄,旁人只当是孩子,倒没有什么闲言碎语。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随着状元郎上京赴任,我爹娘又开始盯着我了。
“安之,你最近怎么胖了?”
父亲狐疑地问出这句话,我却吓得冷汗淋淋。
“你们不管我,我高兴得呗。”
爹娘笑骂我,我也跟着笑,还好躲过一劫。
可是,我这次真的不能再去读书了,因为还有十来天,我就要及笄了。
我被留在了家里,宋行祎也再没来找过我。
我们那么好的关系,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宋家买的茶地开始动工了,宋行祎之前还说会常来,可我没事就去他们那边转悠,一次也没碰见过他。
说不失望是假的,我还有话想问他。
娘亲看中了村口周家的儿子周全,为人憨厚老实,长相周正,家里有良田十亩,算是村里的大户人家。
若不是我爹培养出了一个状元郎,人家还看不上我们家徒四壁。
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但是说过的话不超过二十句。
因为男女有别,我爹娘从小只让我跟女孩子玩,所以渐渐地,我也不太跟男孩子说话了,宋行祎是个例外。
9.
“为什么宋行祎不行呢?”
脑子一热,向着父母问出了这句话。
“宋行祎终究是个商人,况且,他父亲这段时间也为他安排了亲事。”
这样啊,那行吧。
怪不得也不来找我了,也是在避嫌吧。
我不介意嫁作商人妇,只是拆散别人姻缘这种事,我干不出来,也没那个本事。
现在想来,虽说喜欢,好像也没有非他不可。
没法子,天天在家里浣衣做饭,闲暇时看看书练练字,做做女红。
对于成亲这件事,我不欣喜,也不反对。
宋行祎来找我的时候,我有些意外。
毕竟我跟他好多天不见了,也有避嫌的意味在里头。
“你怎么来了?”
“听说师娘为你相了一门亲事,你同意了?”
我隐隐猜到他的来意,心跳莫名有些加速。
“是。”
我先邀请宋行祎到我家院子里坐下,给他倒了茶,爹娘都去地里了,家中只有我们两个,我不太好请他进里屋。
“你喜欢他?”
说实话,宋行祎话里的紧张让人没法忽视,更何况他放在桌子上的紧紧攥着,生怕我看不到。
“我不喜欢。”
“那你为什么答应?”宋行祎松了一口气,但语气还是欠佳。
“你为什么来问我?”
这一刻,我说不出‘那我不答应,你娶我吗’这样的话来,觉得有些羞耻,但这并不能掩盖我内心迫切地想要得到肯定的答案。
可是我忘了,他也是一个进退有礼的人,也说不出‘我喜欢你,想娶你’这样露骨直白的话。
他沉默,然后走了。
他此行的意义尚未可知,后面几天的时间里,我一直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哪句话引起他的误会。
我心里着急,现在还只是在商议阶段,就等及笄礼一过就下聘,以我爹的所谓风骨,不可能再退婚。
这些天我被禁止外出,只有被动地等着宋行祎来找我,可是他迟迟不来。
村里的邻居已经在奔走相告,似乎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今日,娘亲敲响了我的房门,用新扯的布给我做了身衣裳,还专门给我上了妆,想带着我去见见周全的父母。
看着母亲高兴的样子,我有点想哭。
娘亲显然意识到了我的不对劲,轻声询问道:“安之怎么啦?”
“娘,我不喜欢周全,我不想嫁周全......”
“嗐~小孩子家家的,哪懂什么喜欢,等到成亲之后相处久了,自然就喜欢了。”
也许在遇到宋行祎之前,我会这样,但是现在,恐怕不行了。
可是,我不敢说自己喜欢宋行祎。
他是商人,又没有娘亲,我不介意这些,但是爹娘、乡亲会介意。
最重要的是,宋行祎应该并不喜欢我。
我去见了周全。
一顿饭味同嚼蜡,周全确实长相不错,为人腼腆憨实,但吃饭总吧唧嘴,筷子在菜里面翻复扒拉;他的父母整体还算和善,对我嘘寒问暖,只是隐隐流露出我们高攀的高傲心气来。
稍稍有点不舒服,但还可以接受。爹娘也是,还是想撮合。
吃完饭后,周全父母先回去了,想在礼节的事情上压一压,不想给那么多。
周全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盯着我傻看。
10.
我被看得浑身发麻,结束后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往宋行祎家里跑。
原来我不太能接受。
我站在宋行祎家的大门口喘着粗气,宋家的家丁都认识我,想邀请我进去。
我摇摇头,让他们叫宋行祎出来。我已经迈出我的一步了。
有些话总得问的,否则抱憾终身的是我。
我想明白了,要是他愿意娶我,没那么喜欢我......也行,总比对周全的情感深些。
想着就有些想哭。
宋行祎出来了,却没有我想象得神采奕奕,眼神凹陷,嘴唇惨白。可他看见我的一瞬间,却顿住了脚步。
这恐怕是我第一次穿这么好的衣服,还带着妆来见他。
“你看着怎么这么憔悴?”我有些担心地问。
宋行祎摇摇头,静静地看着我,等待着下文。
“宋行祎,我听说你也定亲了,你喜欢你那未过门的妻子吗?”
我看着他,可是心里却很难过。
我觉得自己很卑微,又没法子。要是不卑微这一次,也许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
过来半晌,他摇了摇头。
他也不喜欢。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你愿意娶我吗?你若是愿意,我马上回去回了我的亲事,不管几年我都可以等;若是你不愿意,就当我今天没来过,以后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他没说话,我等了很久很久很久,他都不说话。
好像很多时候,他都不说话。
这样重要的事情,他还是不说话。
但我想,我已经做到了这份上,他若是愿意,回应应该没有那么难。
“我知道了。”
我正想走,他拉住我的手,然后说:“你不介意我是商人?”
我好像看到了希望,连忙摇头:“我不介意。”
可是,他还是松开了我的手:“对不起。”
看着他那副样子,我叹了口浊气:“没关系,成亲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你既对我无心,我绝不会纠缠。今日,冒昧了。”
回家的路上,我边走边哭。他迈不出来这一步,我逼也没用。
一回到家,就开始老老实实准备自己的及笄礼。
及笄那天,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县太爷也来了,说想认我做干女儿。
据我所知,县太爷的干女儿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着实没有什么用,他送的一副字画兴许能值点钱。
宋行祎遣人悄悄送来了一锭金子,真是财大气粗,有了这锭金子,几年不愁吃穿。
可是,谁敢用呢?
父亲又差人送了回去。
及笄礼之后过了几天,周全家就派媒婆来提亲,送来了聘书,我迟迟没有接,悔婚的话就要脱口而出。
门外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11.
“先生。”
闻声望去,竟然是宋行祎!
看到他的时候,我几乎要哭了出来,但我还是尽力克制自己。
宋行祎就站在门外,一步一跪地走到父亲面前,将手中的烫金聘书双手呈上。
“老师,今日来到贵府,学生略备薄礼,求娶令爱。令爱温柔贤淑、率真果敢,学生爱之。一心求娶,必永生珍惜,学生虽没有金山银海,但有心意聊表,敬请老泰山笑纳。望两家亲密结亲,常来常往,喜结秦晋之好,情深愈久弥香。”
别的不说,同样是提亲,周全家遣媒婆来提亲的做法合乎情理,但宋行祎亲自上门的做法,却明显更加珍视。
在场所有人都被搞懵了,待反应过来,周全家请来提亲的媒婆按捺不住了:“你是哪冒出来的?我们与林家早就商量好了,现在不过是走个形式,你赶紧走!”
“望老师、师娘成全!”宋行祎完全无视媒婆说的话,重重地朝地上一磕。
在我的阻挠下,爹娘没有收下周全家的聘书。
却也没有收下宋行祎的。
两个人都被劝走了。
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整个村舍,周舍的娘亲气得在村口的梁子上骂了一下午,我爹躲在屋里,一句话都没敢出去说。
若说这件事倒也没有让周全家彻底死心,后面发生的事就彻底无缘了。
因为第二天,宋行祎又来了,按照昨天的礼数,今天又重演了一番。
我爹娘将他请进来屋,给他倒了茶,踌躇着开口。
“行祎,你是个好孩子,聪明能干,有思想有见识,日后必能成事。老师我并非是个顽固之人,只是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不能让她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
若他是个工匠之人,兴许还有盼头。
只是商人,就应该只找商人。
我躲在里屋,没想到父亲会说这么严重的话,只听“咚”地一声,宋行祎又跪下了。
“老师,我知道我的身份配不上安之,日后在这件事上会让她受委屈,可是除此之外,家里家外,我绝不会让她有丝毫难过。老师,您清楚我的为人,我拼上性命,绝不会让她过苦日子。”
然后,他又被劝走了。
我从里屋走出来,看着面无表情的父亲。
父亲也看着我,突然说道:“当初定周全的时候,你就说过宋行祎,那时候,你是不是就想着他了?”
“是。”我毫不避讳,事情发展到这份上,我总不能拖后腿。
“但我们什么都没有干。”
父亲气得捶桌子,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是个商人!商人一辈子只能经商,你嫁过去,就是商妇,要被唾弃一辈子!”
“我不在意的。”
“你不在意,那你爹娘呢?!那你的孩子呢?!”
这话一出,我变得安静如鸡。
是啊,我没想过。
“爹,娘,你们从小就和我说,身世地位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自身。出身商贾不是他的错。身份还是为人,究竟哪个更重要呢?”
“爹,宋行祎若不是商人,配不上的就是我了。”
本来也是,宋行祎不管是外在还是内里,都是挑不出错的好儿郎。
从初见宋行祎起,我就知道父亲喜欢他。所有事情,都对他颇有照拂。
他不能接受的,只有宋行祎的身份,可是这个,没办法改变。
12.
第三日,宋行祎又来了,这次,父亲让我坐在了一旁。
“据我所知,你父亲给你定了一门亲事,也是农民家的千金。”
这我倒是不知道,原本的那位,竟然也是农家女。
看吧,即便是商人行祎,也仍是香饽饽。
“这只是父亲口头上说说,在我决定求娶令爱之后,便一切都讲清楚了。”
宋行祎整个过程很少看我,好像不认识我一般。
我难道不是事件的主人公吗?
“你父亲似乎对那户人家很满意,能答应你娶我们家?”
“父亲先前是不答应的,觉得我们家高攀不上,安之又聪明可爱,但学生实在喜欢令爱,与父亲左右思量,决定一博。若是能娶到令爱,一定奉为掌上明珠。”
说句实话,这些话能从宋行祎嘴里听到,真是百年奇遇。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然后宋行祎又被送走了。
临走之前,送了我一支白玉簪子。
样式新颖、材质圆润,但是做工粗糙,一看就知道出自某人之手。
现在的他一点谪仙的感觉都没有了,迫切的样子好像深怕别人看不穿他的心思。
我终究还是没忍住:“当初我腆着脸来你家门口问你,你不允,为何在我定亲之日又突然跑来?”
宋行祎动作一僵,没说话。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若是往常,他沉默也就沉默了。
可是现在,我却不想惯着他。
“你总不说话,凡事都要我猜。伴侣若不能同声同气,那在一起也是徒增孽缘。”
宋行祎明显有些紧张,连忙转过身来看着我,似乎在思考要如何说。
“在得知你定亲时,我来问过你是否心悦那位公子,你说你不喜。回家我就央求父亲上门提亲,可父亲觉得我们一介商人高攀不上,不肯来。那日你来找我,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成,不敢擅自允诺耽误你......但既已知道你我心意互通,便无论如何都要来争取一番。”
这番话其实有点稀奇,我没想到那么早他就有了这样的打算。
“你的意思,现在能成了?”
宋行祎摇摇头:“还没有。我这边成了,现在我会努力让你这边也成的。”
他小心翼翼又尽力迎合我的样子看得人心酸。
既然如此,当初在宋家门口被“拒绝”的不愉快也不必念念不忘了。
宋行祎走后,我捏着手中的白玉簪子,摸着上面粗糙的手工纹路,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簪子是男女定情之物,现在送这个,未免太晚了些。
我控制住雀跃的神情,将它戴在了头上。
宋行祎一连来了十日,整个村里的人都知道了。
从最开始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到后来的习以为常,从最开始的谩骂到漠视,一切似乎都在往平静的方向发展。
这期间,宋行祎经历了不少。
每每他站在屋外被人职责时,我便站在他身边。
我想让世人知道,我们是两情相悦。
纵使旁人看来我们有伤风化并不相配,但要我因此放弃,不免强人所难。
平静的方向究竟是好是坏,此刻难辩。
因为父亲迟迟不松口。不同意,也不反对。
爹娘不在,他就站在外面等着,回来时才进来说几句。
若是我不喜欢他,我一定觉得他这样的行为非常烦人和变态。
13.
大概过了半个月,父亲终于松口了。
或许是被宋行祎的诚心打动,又或许是实在看不下去自己的女儿总和别人眉目传情。
似乎怕我爹反悔,第二日就带着宋伯伯来了。
我与宋伯伯已经熟识,之前在他家蹭过不少吃的。
我在屏风内看着他们父子俩在简单的堂屋里如坐针毡,心里却觉得暖洋洋的。
不多时,父亲便领着我走了出来,接下了宋家的聘书和礼单。
商人没有身份、没有地位,只有钱。
所以给的聘礼很让人眼红。
虽然宋行祎求娶半月父亲才松口,但左邻右舍还是觉得父亲在卖女儿,每天早上起来院子里都有烂菜叶子。
父亲说,这个决定是他和阿娘深思熟虑的结果,不后悔,不管发生什么都愿意承受。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婚期定在了来年腊月初九,据说那天是近十年来非常难得的祥日。而且爹娘总想让我多陪陪他们。
宋家没有意见,我自然也没话说。
这一年我去不了私塾,我爹和宋行祎倒是一如既往。
宋行祎一有空就会驾车来找我,带着很多时兴的小玩意儿和吃食。
我自是高兴的,将他们家在我们村的茶地看守得妥妥当当,俨然一副小主人的模样。
偶尔还跟着村里的老妇学学经营之道。
一开始人家是不大愿意教的,觉得我一个秀才的女儿成了商妇,给村里丢脸。
但她们看着我长大,知道我品性,从小也是真的疼我。
再加上宋行祎三番五次地上门拜访,帮他们做活,打杂,修东西,比自家的孩子都好使唤,于是大家对宋行祎的评价从最开始的厌恶变成了喜爱和惋惜。
“多好的孩子,可惜是个商人。”
“没关系,商人就商人,自己有本事,就算是商人又怎么样。”
“就是,现在等着过门的姑娘是秀才的女儿,这辈子够扬眉吐气了!”
但我多少有些心疼。
我最是清楚他以前是怎样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现在为了我爹娘和我不被说闲话,努力去变成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人。
在这个过程中,我是最任性的,也是承受最少的。
七月刚过,朝廷发了公告:“为商人设立商籍,允许商人奇才异行者应举”。
换言之,商人可以科考了!这一消息迅速发酵,全世界都在奔走相告。
即便能应举的条件苛刻,但最末等的商人还是迎来了所谓的黎明。
能科考,就表示能做官;能做官,就表示有机会成为人上人。
按照宋行祎的能力,即便不能高中,秀才举人还是可以拼一拼的。
有了这一律令,宋行祎倒不必非我不可了,光耀门楣指日可待。
若不是他曾日日执拗提亲的人是我,真想劝他重新找个好人家。
反观我爹娘,原本还觉得我低嫁,这会儿又变成高攀了。
他们很怕再经历一次周全家的高傲,甚至是退婚。
看,只是放出了这个消息,他们便笃定宋行祎今后前途无量了。
14.
所幸宋行祎并非薄幸之人,全程没有一点恃宠而骄的模样,认认真真筹划我们的昏礼。
爹娘和宋伯伯问过他很多次,他都点头应允,却不曾见他挑灯苦读。
“你为什么不问我呢?”我们去了他的茶地,铁观音长得正好。
宋行祎问我为什么不过问他是否参加科考的事。
我笑吟吟地看着他:“虽说商人地位低,但我知道,你心不在仕途,你喜欢经商。经商还是做官是一辈子的事,我们在一起也是一辈子的事,如果有能力选择开心的事,为什么要为难自己呢?”
如果他不问,这些话我应当不会说。
“可是商人和官爷,差别还是很大的。若我做了官,你们也不必受人白眼。”
“宋行祎,我若是在意这个,当初就不会与你定亲了。”
从小到大别人都说我听话,只有爹娘知道,我其实很任性。
我想去奔赴的事情,从不计较后果。
但是,宋行祎还是决定去科考。
他与我说的原话是,想试试自己的斤两。
其实我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他的身上,寄托着我们两家人的希望。
宋伯父不忍打扰他,偌大的家业没了得力帮手,常常忙得脚不沾地。
我便自告奋勇去帮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大概是觉得宋行祎从商没指望了,只有一个儿子的宋伯伯便把眼光放在了我身上,大有把家产寄托给我的趋势。
宋伯伯和宋行祎似乎脑袋缺根筋,我家提出昏礼延期,他们反而紧张得不行,问是不是什么地方做得不周到,死活不肯。
他们没有意识到,宋行祎要是考上了,以他的能力,娶一个官宦之女不是难事,农家女也不值钱了。
对于我们家来说,宋行祎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指望,如期成亲自是再好不过。
娘亲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纳鞋底、制嫁衣,这辈子最拿手的女红都用在了我的身上。
15.
昏礼那天,艳阳高照却下着纷纷小雪,是难见的好景致。
在一阵爆竹和吹锣打鼓中,宋行祎身着绯色长袍,白玉发冠,骑马而来,剑眉星目,气宇轩昂,看着我的时候,眼角带笑。
就这样,我从我们家去了他们家。
第二年开春,宋行祎去参加了考试,得了三甲,同进士出身,名次较末。
虽说比进士差了许多,但这个名头,足够让我们这个县城的人一辈子扬眉吐气了。
重要的是,宋行祎没想到自己一举进入殿试,朝考的时候不太用心。加上他一个商人,若是表现得再锋芒一点,难免招致祸端。
其实他再努把力,二甲也不是没有可能。
最扬眉吐气的当属宋伯伯和我父亲。
一个商人的儿子中了同进士出身,便是一生毫无建树,有这样一个儿子便也功德无量了。是宋家上下百年出的第一个进士!更是第一个仕途之人!
而宋行祎,是我父亲第二个中进士的学生。一时间,找我父亲上课的学生也越来越多。
宋行祎被任命为京府通判,正六品。走马上任,距家数千里。
我丢不下家中的产业和爹娘,没有与他同去。
宋行祎在任期间兢兢业业,与当地知州相互配合,整个地方国泰民安,深得百姓信赖。
他说,官海沉浮,但与同志之人一起奋斗,为百姓谋福祉,看着他们康健,看着经济复苏,他领略到了入仕的意义。
他说,他喜欢这种努力的感觉。
搞得我想叫他辞官这样的话无法说出口。
他若是商人,总归能多些时间陪我。
可他喜欢那种感觉,那我有什么法子,愿意妥协。
三年时间我与他见面的次数实在不多,我们俩都走不开,只能时常书信往来。
所以当我挺着大肚子坐在院子里吃着我亲爹和我爹送来的提子摇摇晃晃假寐、一睁眼就看见那个眉眼带笑风光月霁的孩他爹时,我以为我在做梦。
缓缓闭上眼睛,还摆了摆手:“宋昊旻,你爹老往我梦里跑。”
至到手被人握住,传来炙热的温度时,我才恍如梦醒。看着眼前的人愣了半晌。
“宋行祎!你回来啦?!”
我高兴地站起身,死死盯着他,不敢上前,生怕他又变成一缕青烟,一眨眼就消失了。
他显然看出了我的不舍,闪亮的眼睛里满是爱意与歉疚,俯身抱住我,身上是好闻的梅花香。
离上次见面怕是有两个月了,举手投足还是那么优雅迷人。
“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我还在想为什么有人越老越帅呢,就听见了他低哑的声音如是说道。
“为社么?”
“我申请调令,回咱们这边,十日后上任,就在旁边的县城。”
哇~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我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啪啪地往下掉。
纵使吃穿不愁,家人在侧,还是抵挡不了怀孕的难受和对他如海的思念。还有四个月就要临盆了,心里的紧张和恐慌管是旁人怎样安抚也无济于事,可是他一出现,我就觉得心中安稳,万山无阻。
“我以后总算能常常陪着你。补偿你了。”
“好。”
“等孩子再大一些,我就辞官,带你去大漠、去江南,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你猜我最想去哪儿?”
我们相视一笑,眼里只有彼此。
以前总觉得他心思深沉、不苟言笑,后来发现,幼稚真诚、乐观豁达也是他的一面。时间匆匆走,他变得更通透,却还是当年那个坦诚又炙热的宋行祎。
其实我想去的地方,就是有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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