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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这一家子,有瞎眼的哥哥,没名分的后妈,也有平静而浓烈的爱

      发布时间:2024-10-24 04:42  浏览量:11

      故事:黄老二

      文 :赵老歪

      1998年的夏天,我考上了乡里的重点初中,除了我哥,家里所有人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家里实在是太穷了。

      穷到什么程度?虽然已经过去了20多年,我依然不敢回过头去想当时的情景——两间泥巴做的房子,屋内是同样用泥巴砌的灶台和床,仅有的能称之为家具的,是一张村口捡回来的断腿木桌和一个不知道传了多少代的木箱子,哥哥用山上砍的木头给桌子接了一截,将其摆放在“客厅”里,又用木桩做了好几个板凳,吃饭的碗筷是哥哥走了20多里地去镇上的两元店里花10块钱买来的,回来的路上摔了一个,但只是缺了个角,哥哥舍不得丢,带回来给自己用。

      在我还未出世时,家里的光景还不错,爸爸有一手编筐的手艺,妈妈种了两亩地的芝麻,几个收入加起来,逢年过节的时候能买不少东西,哥哥6岁那年,家里盖了两间瓦房,也就是在这年,妈妈怀上了我。

      说来也奇怪,自打妈妈有了我以后,家里的光景就一年不如一年,先是爸爸上山砍竹子的时候一脚踩空滚下了山,摔断了腰椎,残废了,然后刚上小学的哥哥跟同学嬉闹时被人用自制的“飞镖”玩具戳瞎了一只眼睛。

      自打我出生起,爷爷奶奶就诅咒我是个灾星,她们说正因为有了我才把她儿子孙子害成这样,为此妈妈跟他们吵了很多次,1989年,我的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临走前还特意叮嘱不要我去磕头,说我是个扫把星,爸爸在床上听到这些,把我搂住大哭一场,但是他无能为力,曾经家里的顶梁柱,现在也只能整日躺在床上发呆。

      我直到看到六老师的表演才知道扫把星是什么意思

      办完爷爷奶奶的丧事,妈妈去了镇上的厂子里上班,一天工作16个小时,但是收入不错,哥哥因为瞎了一只眼,又被谣传喜好打架,被好几个学校拒收,妈妈心一横,索性不再坚持送哥哥去学校,给他买了几本教材,让他自己学,正好在家可以照顾一下爸爸和我。

      爸爸时常感慨,明明是人家弄伤了我儿子,凭啥不让我儿子上学?

      我也不知道凭啥。

      就这样,妈妈在上班的日子里,哥哥早上起来就开始忙活,先得给家里的猪打些猪草,然后回家煮粥给爸爸和我吃,吃完要把爸爸和我换下来的脏衣服洗掉,干完这一切他就会拿出书看一个多小时,就要开始准备午饭。

      那会儿我还不到三岁,只能跟院子里的鸡玩,鸡是我们家重要的成员,我们全家的营养基本都靠这些鸡下的蛋,哥哥给每只鸡都取了名字,而我跟一只叫翠萍的鸡玩的最好,翠萍经常会飞到我的肩膀上,然后因为站不稳又掉下去,后来翠萍被隔壁的刘寡妇偷偷杀了,还装模做样给我们送来一只鸡腿,哥哥知道后哭了很久,翠萍是我们家最会下蛋的一只鸡,我气不过跑到刘寡妇家里哭闹,被刘寡妇的小儿子踢了一脚,哥哥拿着菜刀把刘寡妇的小儿子追着跑了几里地。

      后来刘寡妇说她妹妹叫翠萍,哥哥竟然给鸡取她妹妹的名字,真是岂有此理,哥哥说你连你亲妹妹都下得去手,要不是我妹妹不让我计较,我非把大蛆的牙打掉,大蛆是刘寡妇的儿子,姓屈,因为总是一副脏兮兮的样子,村里人都叫他大蛆。

      翠萍是家里最好看的一只母鸡

      哥哥生气是有原因的。

      刘寡妇的男人叫屈天威,名字取的威武雄壮,但是长的猥琐不堪,靠在工地上打零工为生,经常从外面偷一些破铜烂铁,卖了钱就喝酒,喝完酒就回家发酒疯,每次喝了酒就能听到他打老婆,1990年,屈天威在一个工地上偷脚手架的卡扣,跟一伙职业小偷相遇,他想装一下呵斥了几句,被这群人当场被打的昏迷不醒,第二天发现他的时候已经凉了,大蛆那会儿刚会走路,哥哥经常拿着自己捏的糖三角去给他吃,想不到她们家竟然恩将仇报,吃了我最爱的翠萍,还送来鸡腿,杀鸡诛心,真是岂有此理!

      后来哥哥再也没有给过大蛆任何吃的,而我又跟一只叫花花的鸡成了朋友,哥哥最喜欢的事就是在院子里择菜,然后一脸傻笑的看着我跟花花玩,时不时会来帮我擦擦鼻涕,等择完菜洗干净后,就会叮嘱我他要去做菜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年,到我上学的时候,哥哥已经长成个头很高的小伙子了,妈妈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开始是三天回来一次,后来是一周,再后来是一个月,忽然有一天妈妈突然在工作的时间回家了,大包小包提着很多衣服零食和生活用品,堆成一座小山,是一个开货车的男人送来的,男人戴着墨镜,留着长发,一脸冷酷的样子,让我有些害怕。

      哥哥给我拆开一包虾条,让我去跟花花一起吃,然后跟妈妈聊了一会天,我再次去拿零食的时候,妈妈已经离开了,哥哥站在大门口一动不动,脸上似有哭过的痕迹,然后他告诉我妈妈很快就会成为别人的妈妈了,我不置可否,让哥哥给我又拆了一包虾条,因为妈妈对我来说,已经是个非常模糊的概念,自打她离开家去上班,我几乎看不到她,她也没抱过我睡觉,也没给我做过一顿饭,她跟我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如翠萍跟我在一起的时间多。

      哥哥看着我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叫我少吃点零食。

      幼年时不可多得的美味

      在我的妈妈成为别人的妈妈之前,哥哥也去找过妈妈几次,躺在床上的爸爸意志消沉,有轻生的想法,哥哥要妈妈回来劝劝,但妈妈已经有了货车司机的孩子,最后是货车司机把哥哥送了回来,然后单独跟爸爸聊了半天,再看到爸爸的时候,他的精神好了许多。

      但自那以后,我们再未与妈妈见面,仿佛一夜间她已经消失在我们的记忆中。

      1992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我跟哥哥去隔壁村的水沟里掏小龙虾,被一只大虾夹破了手,血流的到处都是,哥哥吓坏了,把自己的背心扯成布条给我包扎,然后背着我狂奔回家,但还没到家,血就止住了,我把手指从后背伸给他看,他放慢了脚步,但始终没把我放下来,然后我就在他背上睡着了。

      凶狠但美味的小龙虾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哥哥穿着一件新背心,翘着腿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爸爸一脸慈祥地看着我,桌子上摆着好几盘菜,我看到有红烧肉和白面馍馒头,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隔壁刘寡妇,刘寡妇系着围裙,端上一盆烤土豆,说:“醒了醒了,吃饭吧。”

      这个场景让我困惑,眼睛直勾勾盯着外面,哥哥听到我醒了,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瞥了我一眼,淡淡地说道:“花花在笼子里,吃饱了。”

      我听后才把注意力放在了红烧肉上面,刘寡妇的儿子已经有些等不及了,伸手拿起一块肥肉塞进嘴里,我看看哥哥,哥哥没理我,转头对刘寡妇说道:“你要跟咱俩当妈,咱俩没意见,我们家就这个情况,先说好了,家里有田有地,只要你不懒,总有一口吃的,等我妹上了初中,我就出去打工。”

      哥哥的话让我吃惊不已,怎么就睡了一觉,刘寡妇就成咱妈了?

      这时爸爸摸了摸我的头说:“丫头,我跟你刘婶认识很多年了,她愿意服侍爸,你跟你哥就可以安心学习。”

      哥哥没再说话,搬起椅子坐到饭桌前,拿起一个馒头狠狠咬了一口,我想多说几句话,哥哥夹起一块肉塞进我嘴巴里。

      后来哥哥告诉我,这个主意是他想的,刘寡妇住咱家隔壁,跟爸年轻时就认识,如今她没了男人,咱爸又没了女人,还瘫在床上,不找个人服侍,我就没办法好好读书,他也没办法出门干活,我注意到哥哥的嘴巴上已经长出了小胡子,那一年哥哥12岁。

      我不再去思考刘寡妇的事情,她虽然跟我有杀鸡之仇,但自从她来我们家后,家里的菜地和农田都打理的很不错,花花也不再只吃剩菜叶。

      刘寡妇变成了勤俭持家的刘妈妈。

      大蛆取代我成了哥哥的跟班,我们也不再喊他的外号,转而叫他振邦弟弟,他的大名叫屈振邦,嗯,真棒的名字。

      这一年的夏天,村里的小学给哥哥网开一面,虽然没让他进教室,但给他造了学籍,让他可以参加小升初,就这样,阔别学校5年的哥哥又一次走进了教室,结果不言而喻,全都不及格,哥哥回到家一脸平静,说出了颇有意境的话:“从这一刻起,我对知识不再有渴望。”

      我听不懂,问道:“哥,咱晚上吃啥?”

      哥哥摸摸我的头,说了一句傻丫头,然后去田里找刘妈妈回家做饭,屈振邦一溜小跑的跟在后面,半个屁股漏在外面,哥哥回头看见,叹了口气,把他裤子提了起来,然后一把扛住他,消失在墙角的拐弯处。

      就这样过了几年,由于刘妈妈的加入,我们家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嗯,越来越穷了,原因无他,没有稳定的收入,爸爸一个月药费300多块,我跟屈振邦一年的学费杂费书本费又要千把块,再加上柴米油盐,都得靠菜地里的菜,田里的粮食只够自家吃,刘妈妈每天早上四点起来,挑着担子去乡里卖菜,通常要到下午才能回来,回来还得去地里忙一阵子,再回家做饭,哥哥则在家里喂猪,喂鸡,洗衣服,给菜浇水——其实原本这样过下去也挺有奔头,至少逢年过节还能吃上猪蹄儿。

      但上天似乎就见不得穷人吃块肉。

      1998年夏天的一个雨夜,我正在做着考上乡里重点初中的美梦,忽然被哥哥一把扛起来往外飞奔,等我清醒的时候,家里的房子只能看到屋顶的花花,但很快屋顶和花花都看不见了——它们被水淹了。

      我哭的死去活来,除了再也找不到的花花,还有我的书和笔——再过半个月,我要升学考试了。

      这一次是刘妈妈抱住了我,我看不清她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总之浑身湿漉漉,把我抱在怀里一直轻声念着丫头别怕丫头别怕,我从刘妈妈的胳膊缝里看到哥哥背着爸爸,牵着屈振邦,仅剩的一只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这一年哥哥18岁了,他黝黑的皮肤在附近乡民的手电筒光线下闪着光,胳膊上似有青筋暴起,但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我们最后被乡里的干部带到了乡里的一家工厂,工厂效益不好,处于半停工状态,见有特殊情况,索性停了产,把厂房收拾出来打了地铺,受了一夜惊吓的我们困意袭来,哥哥给家里人找来附近乡民捐的旧衣服换上,此时别的地铺上已经传来鼾声,刘妈妈叹了口气,说真是光脚不怕穿鞋,估计也就他睡得着了,打鼾的是村里的老光棍,三无人员,在哪都是睡。

      我还在想着花花和课本,有些失神,哥哥过来把我抱住,在耳边轻轻说:“这是咱妈以前上班的厂子。”

      妈妈现在应该过的很快乐吧,我看那开卡车的人条件很好,说不定妈妈在家里吹空调吃西瓜呢。

      我把这话说出来,哥哥苦笑一下,说:“管她呢,睡吧。”

      大水来的快去的也快,2天后,水褪去了,村里一片狼藉,哥哥找刘妈妈要了50块钱,去镇上给我买了书和笔,又到两元店买了一堆生活用品,还给我跟屈振邦一人买了一瓶汽水,让我在政府安排的地方好好复习,他一个人回到了家里,用泥巴和一些破烂物品把原来的房子补了一下,然后把我们接了回去,说还是自己家里好,爸爸和刘妈妈没说话,爸爸眼神空洞的躺在土炕上,刘妈妈则一直在念叨菜地的黄瓜和豇豆。

      98年夏天的洪水永生难忘

      哥哥说别担心,他到乡里去送水,一天能挣30块钱,足够家里吃喝了,刘妈还是去开荒种菜,黄老三(哥哥对我的昵称,说叫老二不好听)就专心的考试,振邦都快10岁了,就在家里择择菜,给爸倒到水啥的,等老三考完试,我就出去打工,没事,多大点事,咱们家日子肯定过得好。

      振邦一脸傻笑,狠狠点头。

      我考试成绩下来的那天,哥哥买了五花肉,蒸肉粉,大鸭蛋,还有好几包虾条,我看着哥哥的脸跟胳膊已经黑的跟碳一样,穿着破旧的迷彩背心,带着草帽,风尘仆仆赶回家,说晚了肉就不新鲜了,屈振邦则一边吃着虾条一边捏着哥哥的肱二头肌,一脸崇拜的样子。

      席间谁都没说话,大家都心事重重,哥哥拿着成绩单一脸的兴奋,给我们每个人夹了一块粉蒸肉,最后还是爸爸先说了话:“二丫头成绩好,我们也高兴,可家里就这个样子.......”

      话还没说完,被哥哥粗暴地打断,他往嘴巴里塞了一块肥肉,恶狠狠地说:“家里什么样子都不耽误老三读书,我跟村里大孟的舅舅说好了,去他广东鞋厂里做事,后天就走,以后家里就交给我了,刘妈就在家里把家搞好,别再去种什么田了,你把我爸和妹妹顾好,钱我给你寄。”

      这时屈振邦又一脸茫然地问道:“那我呢?哥那我呢?”

      哥哥一怔,随即说道:“你就吃肉,长高长壮,哥天天买肉给你吃。”

      1998年的夏末,哥哥背上一床旧毛毯,坐上了去东莞的班车,自那以后三年多音讯全无,从未给家里打过电话,也从未写过一封信,只是每个月雷打不动地往家里寄钱,刘妈妈没有再种田,只是把原先的菜地拾掇了出来种了点应季的蔬菜,家里的房子每过几个月,就会找师傅来修修补补,到我读高中的时候,已经像模像样,屋顶是新买的红瓦片,墙也用红砖补的整整齐齐,客厅和房间倒了水泥,刘妈每天扫的很干净,她说你哥把家交给我,我得收拾干净了,不然回来看到不得埋怨我。

      而我特别想他,但我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这几年每次过生日得时候,刘妈就会给我买上一件新衣服和一些零食,跟我说你哥每到你生日这个月就多寄200块钱,肯定是想给你买漂亮衣服和好吃得,然后我就穿着新衣服一边吃零食一边哭,屈振邦则拿着纸巾一脸惆怅地看着我,一边看一边说:“姐你别哭了,再哭我拉屎都没纸擦屁股了。”

      2001年的夏天,我以全市第二名的成绩被市里最好的一中录取,我特意到市里的照相馆拍了一张照片,托回家探亲的大孟带过去给哥哥,让他务必给我打个电话,然而我等了半个月,只等到哥哥寄来的一张照片,照片中他戴着墨镜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皮肤依旧黝黑,留着很短的寸头,穿着时髦的红衬衣和喇叭裤,我惊慌不已,赶紧找到刘妈,说我哥混黑社会了,肯定被抓起来了,不然怎么这么久没消息。

      衬衣喇叭裤是那个时候的时髦造型

      屈振邦一把抢过照片,先发出哇的一声惊呼,然后把照片翻转过来,照片后面写着几行字:老三,衣服是找大孟借的,你的照片我看了,也给你寄一张我的,我在东完ting好的,等你上了大学,我回来看你,另外告诉刘妈,这个月少100块钱,我买书了,下个月再多100.我认字不多,不要笑话我。车漂很gui,过年还是不回家。等老三上大学,我在回家。

      我哑然失笑,就这么几个字,还都是错别字,哼,回家我也不理他,几年不回家,也不打电话,我没他这个哥。

      其实我知道,哥哥只是怕影响我的学习,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在委屈的时候有他来安慰我。

      屈振邦一脸的不悦:“每次都不提我。”

      2004年6月底,我刚过17岁生日,也到了高考放榜的日子,我坐在窗明几净的客厅,等着哥哥回家,我考的相当不错,我甚至都能想到哥哥兴奋的猛灌一瓶啤酒然后哈哈大笑的样子。

      哥哥最爱喝点小啤酒

      然而等来的是哥哥在医院的消息。

      哥哥因为连轴加班,疲惫不堪,加上视力缺陷,被机器切断了一根手指,在床上躺了十几年的爸爸听到这个事,一着急,中风了,振邦跟疯了一样狂奔到村委会打了120,救护车来的时候爸爸嘴已经歪了,身体也不自然的扭曲着,一脸痛苦的表情,刘妈吓的脸色卡白,浑身跟筛糠一样抖,我把她抱住,迅速安排好了事情:我在家陪着刘妈和爸爸,振邦买票跟村里的六叔一起去广东看哥哥。

      幸运的是,哥哥的手指保住了,因为送的及时,医生神通广大,给断指接上了,只是再也干不了粗活,爸爸在医院住了一阵子,也回家了,只是再也说不了话,眼神空洞,嘴角一直流涎。

      哥哥回家的那天,我收到了华师的录取通知书,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刘妈磕了三个结实的头,然后把我搂在怀里,任由我哭的跟杀猪一样,振邦在旁边满面愁容,嘴里一直嘟哝着说:“多大的人了,好意思哭。”

      晚上吃饭的时候,刘妈做了一大桌子菜,自从妈妈跟别人走了以后,我们一家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温馨的团聚了,刘妈拿出2张存折,说:“我年轻的时候,嫁错了人,跟振邦他爸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要不是你爸拦着,我早就上吊死了,我呀就想找个机会报答一下,嗨,过去的事儿就不说了,这两张存折,一张是我过去买菜攒的一点钱,不多,给二丫头上学买点行头,还有一张呢,是老大这些年给我寄的,我用了一些修房子和生活费,其余的都攒在这,每一笔都明明白白,现在老大回来了,就交给老大了,我后面就安心服侍你们爸,种种菜,等振邦上了大学,我这辈子就圆满了。”

      哥哥听完没说话,而是咕咚一口气喝了大半瓶啤酒,说:“咋们娘俩别说这些,不是您这些年在家撑着,这个家早没了,您是我们家恩人,我再给你磕一个,来,老三,你跟我一起磕。”说完拉着我一起跪下。

      屈振邦站起来,看看我跟我哥,又看看他妈,然后一脸无奈的问道:“干啥呀,那我是跪还是不跪啊?”

      哥哥站起来摸摸他的头,说:“傻小子,哥也谢谢你,听说这几年在家成男子汉了?知道保护妈妈和姐姐了?”

      振邦不好意思的笑了,说:“哪有,那村南边的皮老五打小就喜欢欺负我,我妈带我过来你们家,他看到我就说一些屁话,一会说我妈克夫,一会说我三姐是个扫把星,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我拍了拍他的头,说:“叫二姐,大哥叫我老三,但你还得叫我二姐,怎么你想篡位?”

      振邦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说:“管他呢,反正你就是我亲姐,我跟你们说,那个皮老五我把他儿子揍了,他还想来找麻烦,被我吓跑了。”

      “你咋吓得?”哥哥有些好奇。

      刘妈说道:“这个混小子拿着菜刀把皮老五追了2里地,差点掉粪坑里。”

      振邦抢着说道:“我跟大哥学的。”

      我们不禁哈哈大笑,爸爸坐在轮椅上,嘴角依然时不时流着涎,但眼中已有泪光。

      哥哥没有再离开过家,他在镇上找了个送快递的活儿,我大二那年,经人介绍,跟隔壁村一个耳朵有点残疾的姑娘搞了对象,哥哥怕自己瞎眼耽误了人家,谁知人家跟哥哥谈了不到一个月,死活要嫁给他,哥哥在征得我的同意之后,跟她领了结婚证,领证那天,刚好是哥哥30岁的生日。

      屈振邦也考上了武汉科技大学,他在哥哥的婚礼上宣布了这个消息,哥哥一高兴,当着众人的面狠狠亲了嫂子一下,嫂子立马羞红了脸,娇羞地锤了哥哥一拳,众人哄堂大笑。

      那天哥哥喝了很多,等客人都散去后,哥哥躺在客厅的地上呼呼大睡,嫂子一脸爱怜的看着他,说:“没事,就让他睡,我一会也睡地上。”

      刘妈无奈地说:“俩不着调的真成一家人了。” 随即从房间里抱出被子给他们打了地铺,屈振邦看傻了,转头对我傻笑,而我早已泪流满面。

      2008年的冬天,毕业半年的我已经找到了工作,在武汉一家培训机构当老师,在一个周一的早上,我正吃着热干面,接到了刘妈的电话,爸爸走了,二次中风,在到医院的路上已经走了。

      我们送了他最后一程,刘妈把他收拾的特别干净,看着她一丝不苟地给爸爸擦拭,我终于忍不住问道:“刘妈,你跟我爸这些年,图啥啊。”

      刘妈没有说话,留下了两行清泪,我见状不再追问,或许时间会给我答案。

      2010年,屈振邦大学毕业,被一家软件公司校招签下,同年也是哥哥的女儿出生,从产房抱出来的时候,哥哥一脸紧张地凑过去问护士:“怎么样,两个眼睛还好吧?”

      护士一脸茫然,随即说道:“你家这丫头生下来两个眼睛就滴溜溜转,好着呢。”

      哥哥一高兴,又在村里摆了几桌,这一次他没再睡在地下,而是小心翼翼地抱着小侄女想给他唱歌,被嫂子拿一块苹果塞进嘴巴里,然后接过小侄女对我说:“管管你哥,一身酒气,把姑娘都熏着了。”

      哥哥准备辩驳几句,见我狠狠瞪着他,悻悻地坐到沙发上吃起了苹果,我数落道:“你是不是傻?你眼睛瞎又不是天生的,你还问你闺女是不是眼睛不好,我看你那只眼睛也多余。”

      哥哥用一只眼睛瞪了我一下,没敢反驳,转而低头轻声说道:“20好几了,男朋友都没有,还在那里训人。”

      我准备发飙,转头看到坐在旁边一边嗑瓜子一边抖腿的屈振邦,他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兄妹拌嘴,见我看向他,直接弹起来,然后说道:“要说大哥你是真不对,咱闺女漂亮着呢,你咋那样问,不怪咱姐说你。”说罢扭头就跑。

      又过了几年,哥哥快递站点的生意越来越好,请了好几个人帮忙,他忙里偷闲,跟嫂子又偷偷生了个儿子,然后把俩孩子一股脑丢给刘妈,时不时地偷偷给我发点红包,说是恋爱经费,然后等侄子侄女生日的时候又不要脸的问我要回去。

      2014年,已经是老姑娘的我终于找到了如意郎君,本地人,高中跟我一个学校的,确切的说,是我的同桌,早些年还给我写过情书,我们在武汉的江汉路步行街偶遇,他在那儿开了一家奶茶店,得知我还是单身这兄弟高兴的都快尿裤子了,一张脸乐的都变了形,他说这些年做梦都是我,我虽然不信,但心里也很美。

      我出嫁的那天,屈振邦把女朋友也带了回来,个子比我还高,短发,跟他站一起还以为是兄弟俩,哥哥更是提前半年把家里的房子从里到外都装修了一遍,我站在院子里等我家那位来接我,看着似曾相识但又完全陌生的房子,感慨万千,院子的角落里依旧喂着鸡,但哥哥再也没给他们取过名字,我看到坐在客厅里安安静静的刘妈,她正看着爸爸的遗像失神,我轻轻走到她旁边,想抱她一下,她下意识躲了一下,还是给我抱住,然后捏住我的手,说:“这么好的日子,可惜你爸看不到了,唉。”

      我不知如何接话,她又接着说道:“其实你应该告诉你妈一声的。”

      我愣了一下,随即说道:“你就是我妈。”

      刘妈瞬间泪流满面,我正准备帮她擦拭,外面传来哥哥的叫声:“我跟你们说啊,在场的人,一人一个红包一包烟,红包小了也不行,你们看着办。”

      屈振邦的假小子女友一溜小跑的跑到我面前,说:“姐,快,鞋子给我,我给你揣怀里,别让那老小子的人抢了。”然后抓起我的鞋子往怀里塞。

      我跟刘妈面面相觑,刘妈偷偷在我耳边说:“也不知道这丫头今天穿内衣没有。”

      我们哈哈大笑起来。

      回门那天,哥哥跟屈振邦都喝醉了,屈振邦的女朋友跟扛猪一样把他扛到床上,大咧咧地跟我说:“姐,振邦跟我说了,有啥事你就找我,要是你男人家敢欺负你,看我揍不揍他。”

      我捣蒜似的连点头,心想这丫头有事肯定真上,真好。

      嫂子则熟练的在客厅里打上了地铺,然后把侄女扔到躺在地上的哥哥旁边,说:“你跟你爹睡。”然后反锁了房间门。

      外面天色已晚,我起身准备回家,哥哥忽然从地上坐起来,醉醺醺的说道:“老三,到那边了勤快点,有空回家看看咱妈。”然后又躺下呼呼大睡,侄女则熟练地给他爸盖好了被子,跟我说了句:“姑姑拜拜。” 然后麻利地钻进了被子。

      后来老公告诉我,哥哥嫂子,振邦都给他上了咒,就连振邦那没过门的媳妇,都给我许了点子,现在我是他大哥,然后他又说有一次陪喝酒时,哥哥告诉老公,他结婚时我亲妈来过,被哥哥轰了出去,他说刘妈一直没跟爸爸领证,因为爸爸不想用结婚证束缚她,他还说爸爸那年摔断了腿是因为刘妈被家暴想去山上上吊自杀被爸爸劝了半天才决定好好活着,爸爸一高兴踩空了才摔的,要不是我妈跑了她男人死了,她还真找不到机会报答我爸。

      我说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老公耸耸肩,双手一摊说道:“要不说他是咱大哥呢?”

      我说:“那他还说啥了?”

      老公回忆了一下说:“没了。”

      那晚我做了个梦,梦到那一年的夏天我被虾夹破了手,哥哥穿着撕破的背心把我背在身上回家,一边走一边安慰我说不怕不怕,老三不怕。

      我顿时困意袭来,在哥哥背上沉沉睡去,睡着前我看到了缓缓下山的太阳把哥哥照成了金黄色,我在心里默默说道:真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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